我五歲時,大弟三歲,小弟剛出生。雙職工家庭添人進口,沒有幫手的父母手忙腳亂。夏日悶熱的午后,父親向母親提議把我送去幼兒園長托班。襁褓里的小弟正呼呼大睡,母親沉默著,父親輕聲嘆著氣,房間里安靜得只有呼吸聲。“我不是已經在幼兒園大班了嗎?為啥還要去‘長托班’?啥是‘長托班’?”我有些懵懂。
沉默片刻,只見母親起身,去抽屜里取出一把大剪刀。我認得那把锃亮的剪刀,過年的時候,母親用它裁剪布料為全家人做新衣服,難道母親又要做新衣服?母親坐在床邊,拉過我站在她膝前,輕輕地撥弄著我額前的劉海,溫柔地說:“媛媛最懂事了,明天去長托班吧,周末爸爸接你回家?!薄氨緛聿灰彩前职痔焯旖游一丶覇幔俊蔽宜贫嵌?。
我那油亮烏黑的長頭發(fā),每天被母親梳妝成《紅燈記》里李鐵梅的樣式。紅頭綾在發(fā)梢被系成蝴蝶結,走起路來,上下翻飛,引人注目。此刻,母親一邊把我的辮子披散開一邊說:“這就把頭發(fā)剪短,不用梳辮子,不給老師添麻煩?!辈坏任遗靼住伴L托”是咋回事,剪子已在我的脖頸處發(fā)出“唰、唰、唰”的聲響。母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,嚇得我本能地掙扎著,抗拒著,嚎啕大哭起來。父親趕忙取來毛巾為我擦去眼淚,還不停地安慰著我:“媛媛最乖了,剪個‘五號’頭,更漂亮!”母親不容分說地繼續(xù)著,在我的啜泣聲里,頭發(fā)剪落一地。
小弟被驚醒了,也大哭起來。父親一把抱起正委屈的我出門了。那天,他帶我去了家附近的百貨商店,給我買了一件粉紅色連衣裙。父親牽著我的手走在林蔭路上,晚風吹起我的短發(fā),他大聲說:“你看人家都回頭看我們呢,一定是看我的女兒真漂亮,到幼兒園要聽老師話,好好吃飯睡覺,不要想家。周末,爸爸保證第一個去接你。”
我轉到了長托班,我好想家人呀!我常常趴在窗臺邊,遙望家的方向,幻想著爸爸奇跡般出現(xiàn),來接我回家。周末,父親總是第一個來接孩子的家長。他騎著自行車,戴著一頂深藍色的前進帽,穿著深藍色的卡其布中山裝,一進幼兒園大門,就朝著長托班的窗口張望。而我也總是第一時間看到他,大聲呼喊著“爸爸,爸爸!”無比開心地向他飛奔而去。父親爽朗地大笑著,聲如洪鐘。那寬厚的大手把我高高舉起,再放進固定在自行車后座的兒童座椅里。伴著清脆的車鈴聲,父親的身影是那么雄健而溫暖,為我擋風遮雨。
耄耋之年的父親已經微微有些駝背,發(fā)福了許多。我和小弟都當了警察,人到中年,每天忙忙碌碌。辛丑年初夏,我牽著父親的手去排隊扎疫苗。路過社區(qū)幼兒園,他忽然停住了腳步,笑瞇瞇地問我:“媛媛,還記得爸爸的保證嗎?爸爸第一個去幼兒園接你,你穿著粉裙子,像小燕子一樣。”時光逆流而上,爸爸的溫暖身影浮現(xiàn)在眼前,半個世紀前的那個夏日,永遠鐫刻在我的記憶里。
(作者單位:沈陽市公安局和平分局)